彭虹斌 贺芳 | 20世纪以来英国高中普职融合的政策逻辑与路径方向
作 者 简 介
彭虹斌
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华南师范大学东帝汶研究中心研究员，国家民委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华南师范大学东南亚文化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
贺 芳
惠州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讲师，博士
摘 要
英国是世界上较早倡导普职融合的国家之一。根据其政策发展脉络，英国高中普职融合大致可以分为铺垫、雏形、发展、深化、创新五个时期。职业教育治理观的引领、教育民主化的浪潮、学生综合素养的提升等政策逻辑对普职融合具有重要作用。面向未来，为了适应21世纪技能发展要求，英国高中普职融合政策的路径方向有三个特点：普职融合向高等教育阶段延伸；在职业技术教育中增加学术课程元素；实施综合教育的区域化改革。
关键词：英国；高中；普职融合；政策逻辑
目前，英国高中分为两个阶段：14－16岁为高中低段，也称为第4学段（Key Stage 4）；17－19岁为高中高段，也称为第5学段（Key Stage 5），还称为第六学级（The Sixth Form）。英国高中阶段普职融合是工业化后期以及后工业时期的时代需求。目前，英国高中阶段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处于深度融合的发展阶段，学者们对此开展了相关研究：余晖对当前英国高中普职融通成熟的学校课程体系和教育证书体系进行了探讨；倪小敏对美英两国高中普职融通政策从重视制度融通到课程整合转变的共同发展趋势进行了深入探讨；辛欣介绍了英国高中阶段普职融合的课程模式概况；张志浩等学者探讨了英国高中阶段普职融合课程体系从A Level到T Level的改革过程。这些文献虽然为本研究提供了相关的理论基础，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大部分学者都是从某一个方面来探讨英国高中普职融合的问题，对普职融合的历史分期研究有待深入，融合的政策逻辑与路径方向也少有人进行分析。英国高中推进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深度融合发展的做法具有典型性，对我国高中教育改革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因此，考察英国普职融合的政策逻辑与路径方向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英国高中普职融合的政策演进
根据代表性的政策文本内容，英国高中普职教育融合过程可以大致划分为五个重要的演进阶段。
（一）铺垫时期：中学兼顾“升学与就业”培养目标（1904－1923 年）
1902年英国政府发布的《巴尔福法案》（Balfour Education Act）第二部分规定，“地方教育局应考虑本地区的教育需要，提供或协助提供基础教育以外的教育，并促进各种教育形式的总体协调。”该条款为地方教育局创办各类中等教育提供了法律依据，此后的中等教育体系分为两种类型：（1）仍然收取学费的私立公学、文法学校和私立中等学校；（2）郡立中学和市立中学（County and Municipal Secondary Schools）。
1904年，英国教育委员会发布的《中学条例》（Regulations for Secondary Schools）规定，中学的课程必须包括经批准的为期四年的常规教学，每位学习者的第一年和第二年课程必须包含每周至少1.5小时的手工教学课程。对男孩来说，手工教学必须包括使用木制或铁制工具；对女孩来说，手工教学的形式可以是烹饪、洗衣或针线活，也可以是包括一个或多个此类科目的家政实践课程。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普通课程必须提供科学方面的指导，以便为学生学习更高级的科学知识做充分的准备。从第三年开始，接受特殊课程（含职业课程）的学生的平均年龄不得低于15岁。此后，英国教育委员会在1913年的《阿克兰报告》（The Acland Report）中提出，教育部咨询委员会确立“做中学”的原则，把手工劳动教育作为自由教育的一部分，它既可以开发心智、培养品格，还可以为高级职业技术教育做准备。在中学除了接受普通教学外，14岁及以上学生，男生学习金属制品、木雕或科学仪器的制造，以及高阶的塑料造型、园艺等课程，女生学习刺绣、烹饪、家政、园艺等课程。1923年发布的《哈多报告》（The Hadow Report）提出，中学应准备提供具有职业性质的课程，如商业、农业和家庭科目；在中学商业课程中，包括速记、商业方法、打字和会计原理，学习时间通常应低于整个学习时间的五分之一；为15岁以上的女孩开设与家庭工艺相关的自然科学和数学（算术除外）的组合课程，这些组合课程可以不包括针线课，但需包括洗衣和烹饪课；如果综合课程修习时间超过一年，可以增加一个或多个科目的课程，如家庭护理、急救、儿童护理、卫生或家庭管理。《哈多报告》还认为，16岁以上的青少年课程与16岁以下的儿童课程存在重要差别，中等教育具有双重功能：（1）促进学生升学。为那些打算进入高等教育的专业领域或未来从事需要接受高阶培训的职业的学生提供一般的预备教育，并建议继续为以后的生活做教育准备。这类学生将从中学进入大学、技术学院和其他高等教育机构。（2）促进学生就业。中学也负责培养大量从业人员，这些学生会在16岁左右离开学校，进入公司或企业，或从事农业生产和销售等职业。在很多学校，这两类学生在很大程度上要一起上课，而学校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无法安排一门同时适合这两类学生的课程。
（二）雏形时期：不同类型中学合并（1938 年－20 世纪 50 年代）
这一阶段，经英格兰与苏格兰教育部批准，地方教育局有权选择在其区域内创办不同类型的学校。因此，各地区出现了不同类型中学合并发展的格局，主要包括多边学校（Multilatera School）或双边学校，以及综合学校。
1. 多边学校或双边学校的发展
多边学校或双边学校是将文法中学、现代中学、技术中学放在同一场所或者不同场所的同一集合地，使学生容易从一种学校类型转换至另一种学校类型。1938年英国教育委员会发布的《斯宾斯报告》（The Spens Report）提出发展多边学校，尤其要在人口稀少的农村地区克服各种困难，将文法学校和现代学校组合成多边学校，并认为尽管“多边理念”可能无法通过多边学校表现出来，但它应该渗透在设想的中学教育体系中。1943年的《诺武德报告》（Norwood Report: Curriculum and Examinations in Secondary School）指出，规模较大的中学已经是“多边”的，因为一些学校提供了可供选择的学习课程，使得课程变得多样化，另一些学校也为特定职业提供了专门课程；还有一些则会再次扩大多边学校的课程范围，包括在初级技术学校（Junior Technical School）实施的技术课程，以及开发适合现有高中的课程。1943年教育委员会发布的《白皮书：教育重建》（White Paper: Educational Reconstruction）提出，不同类型的学校可以组合安置在同个建筑或场所内，从而使学生可以从一种类型的教育自由地转换到另一种，实现教学多样化，确保教育机会均等。
2. 综合学校的发展
综合学校基于一组共同的核心科目，根据青少年的愿望、能力、喜好进行分班教学，开设不同的专业课程以迎合所有学生的需要。1951年工党发布《中等教育政策》（A Policy for Secondary Education），该项政策对综合学校的建筑面积、组织、个人指导等方面提出了建议，为地方教育局兴建综合中学提供了指导。综合学校是一种维持三轨分流系统的学校，三条分流轨道被安置在一个建筑内或在一个地点的不同建筑内，仍然存在清晰的轨道划分。
在规划综合性学校时必须考虑以下因素：（1）规模方面，必须提供与文法学校相当的第六级教育（Sixth Form Education）；（2）组织方面，必须为满足学生的特殊需要而安排课程数量，不应在人员配备和住宿方面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3）个人指导方面，在整个学校生涯中，每个学生都应该获得相应的个人指导。1954年罗宾·佩德利（Robin Pedley）撰写调查报告《今日综合学校》（Comprehensive Schools Today），通过在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开展综合学校调查，发现综合学校的优势在于有效避免了早期分流，同时促进了社会的融合。此报告的发布为综合中学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三）发展时期：综合中学兴建（20 世纪 60 年代－1979 年）
1964年工党执政后，英国教育与科学部（Department of Education and Science，DES）发布了一系列的通告，以发展高中教育综合化。
1. 推动中学重建以促进综合中学发展
1965年英国政府发表了以中等教育组织为主题的《第10/65号通告》（Circular 10/65），要求地方教育局提交计划，根据已有的六种综合学校的经验，全面重组所在地区的中等教育，并提供指导。1974年发布了《第4/74号通告》（Circular 4/74），工党政府再次要求地方教育局递交综合化改革计划，全面发展中等教育的综合学校系统。最终以46票赞成7票反对的结果，要求伦敦的49所文法学校要么选择改为综合学校，要么放弃财政资助。此举措有力地引导了文法学校向综合中学转型。1975年，英国教育部发布《第7/75号通告》（Circular 7/75），决定将资金收回，154所直接资助的学校中有51所同意变成综合学校并获得政府的资助，其余的学校选择了独立出资办学。尽管该项改革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只有三分之一的直接资助的学校同意转型为综合中学，但是中学综合化作为一种趋势，已经不可避免。
2. 中学综合化原则写入法律以促进综合中学发展
英国工党政府领导下的教育部发布《第11/76号通告》（Circular 11/76），也称《1976年教育法》（Education Act 1976），其将英国高中教育的综合化发展原则纳入了法律。但就在该法案实施的第三年， 英国政府发布《1979年教育法》（Education Act 1979），废除了在中学推行综合化的办学原则。但当年仍有85.9%的英国高中生在综合学校接受教育。在综合学校内，部分选择GCE考试的学生，事实上走的是学术轨，即安排他们在校内另外一个地方学习；部分选择CSE考试的学生，走的是非学术轨。因此，这一做法实际上完成了综合学校的校内分流。
（四）深化时期：课程体系改革（1980 年－20 世纪 90 年代）
在英国高中教育改革过程中，1976年被认为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英国1973年至1975年爆发经济危机，社会各界对中等教育进行了批评，认为学校在教孩子与工作无关的课程，并指责是学校造成了失业率的上升。为了挽救英国经济颓势，政府试图通过对课程体系的改革，促进普职深度融合。
1. 将技术课程融入课程体系
1980年英国启动“微电子教育计划”（Microelectronics Education Programme，MEP），将“工艺、设计与技术”纳入课程体系。1981年英国就业部发布的白皮书《一项新的培训倡议：行动项目》（A New Training Initiative: A Programme for Action）提出，主要课程元素包括：基本技能和职业相关的教育培训，将特定的职业技能理论与实践和通识教育相结合。
2. 促进职业课程与学术课程地位平等
1991年，英国教育部与就业部联合发布《为21世纪的教育与培训》（Education and Training for the 21st Century）的报告，宣布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确保学术与职业课程受到平等尊重，包括将技术作为所有学生课程的核心桥梁要素，实现学术与职业学习机会之间的融通，使年轻人具备成功必需的技术技能。
3. 合理分配普职课程时间
1994年罗恩·迪林（Ron Dearing）发表的《国家课程及其评估：最终报告》（The National Curriculum and Its Assessment: Final Report）认为，国家课程加宗教教育的总课程时间比例可能在67.5%到85%之间。如果学校将20%的可用时间分配给科学，并提供完整的技术和现代外语课程，则只有15%的总课程时间可用于提供选修课程，以满足学生的特定兴趣，发展学生的才能，并做好职业教育和指导等事项。职业技术通过国家课程以及短期课程扩展到各个方向，有些具有专业或职业特色。14－16岁（Key Stage 4）中期的一个新选择是普通国家职业资格证书（General National Vocational Qualifications，GNVQ），该项证书自1992年开始推行，曾在多所学校内进行16岁之前的试点，GNVQ旨在提供将普通教育与广泛职业领域的学习相结合的课程，它被设计为学术和职业的中间通道，涵盖基础、中级和高级水平，匹配GCSE和A Level的所需标准。
（五）创新时期：原有证书更新与新型普职分数转换系统（2002 年至今）
进入21世纪，英国政府认为繁荣经济很大程度上依赖人民的创造力和技能。在知识经济时代，发挥每一个公民的潜力是至关重要的，年轻人在教育体系中需要的东西正在迅速变化。政府应围绕学生个人的需求和愿望建立一个灵活的系统，具有变通性，能让年轻人在学术和职业轨道中进行选择，并在有新的兴趣和能力提升需求时，可以自由转换轨道。
1. 设计新型普通中等教育证书
从1986年的国家职业证书（National Vocational Qualifications，NVQ），到1992年的GNVQ，政府对于职业教育证书的改革从未停止。1997年，政府推出“国家证书框架”（National Qualifications Frameworks，NQF），试图将职业与普通教育证书归入同一框架内，实现两者之间的融通。2002年，政府在部分学校提供新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New GCSEs），最初在应用艺术与设计、应用商业、工程卫生和社会保健、应用信息和通信技术、休闲和旅游、制造业以及应用科学等领域实行。通过重新设计现有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可以使普通教育、普职混合和职业教育三条轨道之间的平等尊重得到加强。这些资格证书将最大限度地让学生获得不同的发展途径，并在普通教育和职业选择之间搭建了桥梁。每种资格证书的内容可以通过资格证书的名称来表示，例如，在地理相关的学习领域，资格证书可分为：普通教育方向—地理；普职混合方向—地理、土地和环境；职业教育方向—休闲和旅游。英国不再将普通中等教育证书或A级证书描述为“职业”或“学术”，工程应该与数学或艺术和设计具有同等的社会地位。“混合性”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引入一个共同的核心和可选的职业或学术单位，将学术和职业要素结合成单一的GCSE，弥补了两者之间的差距，并为学生提供了以后沿着学术或职业路径的发展机会。英国资格与课程委员会（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QCA）从2003年9月开始在科学和地理相关领域开发试点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这些课程将作为测试“混合”资格的方法。这两个试点项目阐明将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整合在单一规范中的实用性。英国政府于2011年试行了“资格与学分框架”（Qualifications and Credit Framework，QCF），替换了原来的“国家证书框架”，至今它仍是普通与职业教育证书体系的基本框架。
2. 设计新型专业文凭
2008年英国引进新的专业文凭（Specialised Diplomas），包括学术和职业课程，涵盖经济领域的每个部门。这个项目扫清了学术内容和职业课程之间的障碍，为年轻人就业和升学做准备。这也表明，在学术的道路上进行一些职业学习，以及在职业的道路上进行大量的学术学习是可能的。行业技能委员会（Sector Skills Councils）将主导专业文凭的设计，明确如何将现有的资格证书转换成文凭证书。比如，在中级层面（学生年龄14－17岁），核心证书包括数学、英语、应用信息通信技术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主要的职业学习包括设计技术、科学等。这些例子与现有的具体标准有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标准可能会根据雇主和其要求而改变。文凭的颁发将要求获得最低数量的资格，例如，在中级阶段，获得的资格必须相当于GCSE的最低标准5A*-C，并包括应用英语和数学，相关行业技能委员会与高等教育机构可以确定更多国家最低标准的内容。该项目于2008年9月至2013年期间推出，核心是14个不同职业领域的新文凭资格，提供混合的学术和职业学习。该部门的目标是让英国所有的年轻人都能获得三种不同技能水平的文凭。该文凭旨在提供一种对14－16 岁的中学生、高等教育机构、雇主更具吸引力的资格证书，并邀请大学和雇主参与文凭的设计与内容的开发。新文凭旨在通过将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的学习结合起来，并适时取代现有资格证书。为了向获得各种文凭的年轻人提供高质量的就业机会，当地教育和培训提供者必须密切合作，例如分享与工程、建筑和媒体等职业技能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3. 引入新型普职分数转换系统
2002年英国实施“高校招生分数转化系统”（UCAS Tariff）等政策，目前高校使用的“高校招生分数转换系统”包含22项证书，这些证书就包括职业型证书（如T Level）与学术型证书（如A Level、AS Level等），对学校而言，可以推动学生选学国家推行的课程，通过分值量化体系实现学术型课程与职业型课程的等值互换。譬如，2020年9月，英国教育部推行了一种为16－19岁年龄段的学生设计的两年制职业技术课程（T Levels），其中80%的时间在校学习课程，20%的时间在工厂实习（Industry Placements），修完这些课程相当于3级学术水平（3 A Levels）。为了帮助T级课程学习者进入高等教育学习，英国“高等教育招生分数转换系统”（UCAS Tariff Points）对T级课程与A级课程分数进行分值转换（见表1）。
二、英国高中普职融合的政策逻辑
公共政策总是为了顺应一定时期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而主动发展，其背后蕴含着一条明显的逻辑线。20世纪初期以来，在英国高中阶段普职融合政策的发展过程中，职业教育治理观、教育民主化、学生综合素养的提升等政策逻辑对普职融合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职业教育治理观的引领
英国不同历史时期职业教育治理观的转变直接推动其高中普职教育的融合发展。英国在职业教育发展过程中呈现出从“产品驱动型”到“市场驱动型”，再到“过程驱动型”的不同历史发展时期。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职业教育的治理观有着不同的侧重点。
1. “产品驱动型”职业教育发展阶段
“产品驱动型”阶段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是使学生掌握某一个具体工作岗位上的固定技能。英国教育发展历史上有着重视精英教育的传统，职业教育只是一种非主流的底层教育。20世纪初，受第二次布尔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英国的经济困难重重，失业率居高不下。英国政府在中等教育阶段开展了职业教育的改革。大约从1900年开始，日贸学校（Day Trade Schools）在伦敦地区兴起。1901年成立的肖尔迪奇技术学院旨在让男孩在16岁左右进入车间或工厂，并成为熟练工或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为学生毕业后的就业做准备。
2. “市场驱动型”职业教育发展阶段
“市场驱动型”阶段强调“知识与能力并重”的职业教育培养目标。伴随着科技的发展，产品生命周期开始缩短，市场需求变化不断加快。英国政府开始遵循“新职业主义”的职业教育治理观，以期提高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效率，使学生能够在不同的工作岗位具备相应的适应能力，知识与能力并重成为此时期的要求。20世纪70年代末，英国爆发经济危机，国家经济发展委员会（Nat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Council）担忧中等学校培养的人才不能满足雇主需求。英国政府发起了多项提升职业技能水平的项目，比如，1982年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在下议院的一份声明中宣布了“技术和职业教育倡议”（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 Initiative，TVEI）。该倡议是培养学生职业技能的典型案例，倡议中实施的课程包括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内容。英国教育、科学和就业部以及威尔士国务秘书同样制定了一项职业教育试点计划，并从1983年9月开始，为14－18岁的学生提供新的技术和职业教育安排，与地方教育局合作，有效促进普职融合。
3. “过程驱动型”职业教育发展阶段
“过程驱动型”阶段强调“关键技能”的职业教育培养目标。进入21世纪，科技日新月异，经济全球化，市场需求变幻莫测。根据经合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公布的数据显示，2000年底，英国16－18岁的青少年，每4人中只有3人接受了教育和培训，远远低于欧洲和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一系列的研究证明了英国技能短缺对国家实力的影响。英国的国内人均生产总值（GDP）虽然接近欧盟和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但比七国集团的平均水平低21%。英国政府意识到要加强职业教育核心技能的培养，才有助于学生的可持续发展。2010年英国国际发展部（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DFID）发布核心技能框架（DFID Core Competency Framework），共包括三个部分：一是与工作相关的技能；二是与人相关的技能；三是机构技能。比如，在与人相关的技能中，沟通技能是交流想法和信息的方式，确保要表达的信息能够被理解。其中，与他人交流的一些行为指标是积极倾听他人意见、说话清晰简明、可以用对读者有意义的方式写作、使用专业术语等。
（二）教育民主化使受教育权从平等走向自由选择
英国教育民主化促使教育权从平等走向自由选择，为其高中普职融合起到了过程保障的作用。自20世纪初工党提出“人人接受中等教育”的政策以来，英国政府将促进教育机会平等作为高中阶段教育改革的重要目标，并通过多种方式为不同背景的学生提供优质的中等教育。1902年的《巴尔福法案》和《1918年教育改革法》保障了儿童的平等受教育权，尤其是《1918年教育改革法》第8章“关于小学入学的规定”强调，所有5－14岁的儿童必须入学。1944年的《教育改革法》更是强化了平等的受教育权。自此，英国儿童在法律上的受教育权向中等教育与继续教育的领域延伸。
20世纪70年代末，英国政府认为不能让青少年在14岁时就贸然决定他们的未来，而是应该保障他们机会均等地在学术和职业道路中做出选择，在不断发展的社会中，根据社会需求以及自己的兴趣，可以灵活地再次选择适合自己的工作领域。1979年，在撒切尔和约翰·梅杰（John Major）的新自由主义（The Neo-Liberal）政府领导下，国家积极采取与父母选择和提供多样化课程有关的政策，人们开始认为选择和多样性比机会平等更受重视。新自由主义政策不仅影响了工商业，也影响了公共服务。这些想法是由教育部长马克·卡莱尔的顾问斯图尔特·塞克斯顿提出的，他在《选择进化》（Evolution by Choice）一书中，基于“选择应用的绝对自由”勾勒出了“中学教育的新体系”，其基本意图是地方教育局不再把孩子分配到指定学校，家长可以申请任何一所中学，没有区域限制。如果家长选择的学校超过了其招生人数，学校将根据“能力和资质”择优录取学生。父母的选择意向对普职融合起到了催化作用，学校对家长与学生们选择的回应，促进了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衔接与互通。将高中普职课程进行综合处理，是对学生多样性需求的一种回应。在14－16岁之间，学生做出的选择促进了学校提供多样化的课程体系，满足学生个性化的需要。中等学校设计16－19岁的连贯和有价值的课程方案，为儿童未来的生活和学习做好准备，以便学生在中学毕业后都具备广泛的社会适应能力，能够为继续学习打好基础，有效地参与市场竞争。英国政府发布的《1980年教育法》在国家层面上正式确立了家长在公立学校系统内进行选择的权利，此后的《1988年教育改革法》《1993年教育法》《1998年学校标准和组织法》《2002年教育法》和2008年、2021年的《学校招生录取规章》等政策文本都渐进式地拓展了家长和儿童择校的权利，在法律程序上予以保障。
因此，英国政府参考其他发达国家普职融合的标准，为所有年轻人提供以关键技能为依托的普通教育，让学生在中学毕业后既能够进入高等教育，也能顺利进入就业市场，在职业途径与学术途径之间获得同等的机会。无论学生在14岁时选择哪种方式（学术轨、职业轨、普职融合轨），他们都有机会在16岁时进入大学与工作场所继续学习。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政府鼓励更多的跨部门合作，并消除立法障碍，保障普职融合的顺利进行。
（三）学生综合素养提升的时代需求
英国高中普职融合发展的目的是要提升学生的综合素养。社会的科技水平越来越高，对学生综合素养的要求就越多。很多工作岗位需要员工具备广博的学科知识，包括专业技术、职业素养、基础文化素养等方面的知识，这使英国政府不断支持普职融合课程的开发与运用，使培养的人才具备较强的岗位适应能力。
对学生来说，在学校学习的部分技术技能很快就会过时，不能满足未来工作岗位的需求。这意味着对大多数人来说，工作流动或在完全不同的部门之间的流动是常态，有的年轻人甚至可以去其他国家发展。因此，年轻人具备在不同性质的工作之间成功切换的能力就显得越来越重要。
早期的普职融合是通过多边学校或综合中学完成的，目的在于促进社会的融合，即让一部分学生离开中学进入就业市场，同时也满足一部分学生升入高等学校的需求。但是这种简单的处理普职融合的方式，没有培养学生的核心职业能力，既无法满足个体日后发展的需要，也对社会经济发展不利。
20世纪80年代初期，撒切尔为了拯救英国经济，将发展职业技术教育作为策略之一，在1982年推出了“技术与职业技能教育改革项目”（TVEI），要求地方教育局开发14－19 岁高中生的普职融合的课程改革方案。这是政府在高中阶段进行普职融合行动计划的开端。
1996年，英国教育就业部（Department for Education and Employment）在《学习竞争：14－19岁的教育和培训》中提出，要培养学生适应就业和管理自己职业生涯的核心技能；英国教育技能部2002年发布《14－19岁：扩大机会，提高标准》，2003年发布《14－19岁：机会和卓越》等一系列报告对职业能力提出了要求；2011年《职业教育的回顾－沃尔夫报告》（Review of Vocational Education-The Wolf Report），对“核心课程+职业技能”的模块学习进行了设计，以提升学生的综合素养，培养学生职业技术知识的迁移能力，团队合作能力、沟通能力、问题解决能力、时间管理能力等职业素养方面的知识学习就显得尤为重要；同时，加强了普职融合课程的开发与运用。2016年发布的《16岁后职业技能计划》更是强调“延伸高水平的技能性就业”；2020年9月英国政府推出的T Level的职业教育改革，与雇主和教育提供商合作开发的两年制课程是继GCSEs之后的新课程，相当于3A级别，其内容满足行业需求，为学生工作、进一步培训或学习做好准备，这项改革计划十分强调数学与英语等核心基础性科目的学习要求。T Level课程通过至少315小时（约45天）的行业实习，为学生提供课堂学习和工作经验的结合。
三、英国高中普职融合政策的路径方向
目前，英国现有的职业技能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以至于不能提供21世纪最需要的技能，生产力水平仍远远落后于德、法、美等国家。新工党政府意识到，14－19岁阶段的教育质量关系到英国的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力的提升。面向未来，英国高中普职融合政策的路径方向大致如下：
（一）普职融合向高等教育阶段延伸
从教育系统外部来看，来自国际经济竞争与国内社会矛盾的压力，需要14－19岁年龄段的教育与培训做出回应。尤其是国际竞争的压力增大对英国的职业教育人才提出了新的要求。2020年，在发展中级技能方面，英国在33个OECD国家中跌至第28位，按照国际标准，英国职业技术教育部门的规模非常小，这对英国的生产力造成了不利影响，落后于德国和法国等竞争对手多达36个百分点。这一差距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技能型人才短缺造成的，因而需要加大英国高等职业技术教育人才的培养力度。
未来，英国高中普职融合将向高等教育阶段延伸，以满足社会对高技能型人才的需求。这意味着无论是学术还是职业选择，学生在14－19岁高中阶段的学习结束后，如果想进一步开启更高层次的学习，可以通过“立交桥式”课程（Bridge Provision），分别进入高等教育（学士学位）和11级T Level技术教育路径或者学位学徒和高级学徒的学习，即学术轨的学生完成A级（A Level）或应用型一般资格证书学习，通过“立交桥式”的学习可转移到更高学位和更高层级的学徒制；职业轨的学生包括完成雇主基础（Employment-Based）和学院基础（College-Based）的学习，通过“立交桥式”的学习可进入高等教育阶段。
英国教育部致力于将英国中学升格为学院，目前，英国所有新建的高中阶段的学校几乎都是“学院制”学校（Academies），包括自由学校（Free School）、自主学校筹备项目（Free School Presumption Project）、大学技术学院（University Technical College，UTC）、非常规教育及特殊学校（Alternative Provision and Special School）。其中，UTC提供广泛和平衡的课程，包括英语、数学和科学的核心科目以及职业技术资格。到2020年仍未建设成“学院制”的学校，英国教育部已采取措施进行引导。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管理学校的权力将发生改变，到2022年结束地方政府对学校的管理。
（二）在职业技术教育中增加学术课程元素
在新冠疫情以及英国脱欧的背景下，为了满足持续增长与快速变化的经济发展要求，帮助青少年未来能够为获得高技能高工资的工作做准备，英国教育部资助以企业雇主为导向的学徒与技术教育研究所（Institute for Apprenticeships and Technical Education）进行职业教育改革，在职业教育课程中加入大量的学术课程元素，以提升职业教育的质量。
为了精简现有资格（证书）的数目，简化雇佣制度，英国教育部学徒制管理局推进了T Level 改革。T Level是学生在Level 3学习的三个主要选择之一，同时可以为特定职业的学生提供学徒培训，为希望继续接受学术教育的学生提供A Level的学习。这意味着T级课程将为学生提供多种进阶选择，其中包括技术就业、学徒制和高等教育。譬如，根据英国教育部官网公布2023年9月的T Level系列课程，开设动物护理与管理、农业土地管理和生产、餐饮、工艺与设计、美容美发、人力资源、法律、媒体广播和制作八个领域的职业课程。同时，在T Level学习中，还将为学生提供英语、数学和数字等以课堂教学为基础的学术课程元素，这意味着学生将有一个坚实的基础，提升技能的迁移能力，以适应不同的工作岗位。
（三）实施综合教育的区域化改革
一直以来，英国人对于是否在高中阶段实施综合教育展开激烈的争论。在脱欧后，英国高中教育的改革呈现“亚洲化”趋势，增加传统的重点校即文法学校的建设，从而削弱综合中学的地位，这很快引起民众的不满。目前英国有多个组织，即“综合化未来”（Comprehensive Future）、论坛（Forum）、“无限制学习”（Learning Without Limits）、地方学校网络（Local Schools Network）等均在呼吁建立一个基于地方民主的更公平的学校体系、一个“以儿童为中心”的课程体系以及结束英格兰奇特的考试制度。比如，“综合化未来运动”的愿景是每所中学都应该欢迎当地各种能力的儿童，并提供优质的教育。
英国政府通过将学术类课程与职业类课程放在同一所中学内的方式开展综合教育，实践证明这种综合教育的方式是行不通的。综合学校的教育并非达到了人们的预期效果，人们开始质疑综合中学的办学质量。因为综合中学很难开足所有课程，尤其是职业教育类课程需要实训场地来安排学生进行实操课，规模较小的综合学校难以办到。那么，如何实施综合教育？是将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放在同一所中学内部实施，还是放在一个区域内实施？对于这个问题，英国政府目前是将综合教育放在一个区域内统一实施，即采取临近的几所职业学校与普通学校的资源共享，让学生可以同时接受学术课与职业课的学习，这也是英国综合教育未来改革的方向。
（公众号排版限制，参考文献请见纸刊。）
● 引用本文
彭虹斌,贺芳.20世纪以来英国高中普职融合的政策逻辑与路径方向[J].比较教育学报,2023(1):3-16.
欢迎关注